物理與政治 | 黑爾戈蘭2025
導(dǎo)讀：
6月9日-14日，約300名物理學家在量子力學的誕生之地黑爾戈蘭島舉行慶祝量子力學100周年的學術(shù)研討會，《賽先生》編輯部搶得寶貴的一票，全程直擊這一討論會。
在會議的倒數(shù)第二天，兩位諾貝爾獎得主在會場發(fā)出宣言：國際化不應(yīng)只是漂亮話，科學的價值不應(yīng)被政治所左右。
黑爾戈蘭（Helgoland）是北海上的一個小島。100年前，1925年6月7日，德國科學家海森堡因為躲避花粉病來到光禿禿的黑爾戈蘭島，隨后提出矩陣力學。這里也因此被認為是量子力學誕生之地。
在黑爾戈蘭島，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的一塊紀念牌匾上寫道："1925年6月，在黑爾戈蘭島，23歲的維爾納·海森堡在量子力學方面取得了突破性進展，量子力學是原子層面自然規(guī)律的基本理論，它對人類思想的影響遠遠超出了物理學的范疇。"圖片：陳曉雪
100年后的6月9日，來自歐洲、美國、中國、澳大利亞等國家和地區(qū)約300名物理學家來到德國漢堡，參加紀念量子力學建立100周年而舉行的學術(shù)研討會Helgoland2025的首場活動。（見文章：在量子力學誕生之地，頂級物理學家將探討量子的未來）
次日，人們從漢堡港出發(fā)，冒雨乘船四個小時，抵達近200公里以外的黑爾戈蘭島，就在量子力學的誕生之地，繼續(xù)探討量子力學的基礎(chǔ)問題與其在現(xiàn)實世界應(yīng)用之間的交叉研究。
黑爾戈蘭島的最高點附近，展示了海森堡100年前頓悟那一刻的回憶。圖片：陳曉雪
6月13日，在黑爾戈蘭島最后一個晚上的Panel，主題關(guān)于宏觀量子現(xiàn)象與退相干。在討論了大量基礎(chǔ)物理、技術(shù)的問題后，時間來到晚上10點10分。
擔任主持人的澳大利亞理論物理學家Gerard J. Milburn問，還有問題嗎？
80歲的奧地利物理學家Anton Zeilinger舉手，他緩緩站起來，走到過道的麥前。
他聲音柔和，人們提起耳朵：
我想對物理和政治分別評論一句。
觀眾席笑了起來。
“關(guān)于物理，我想回應(yīng)一下，我們的主持人提出的一個非常好的問題：我們是否會有一些不局限于經(jīng)典物理的成果展示？這很好。我認為，這需要我們在大腦中發(fā)現(xiàn)量子效應(yīng)。這是我對物理的一點評論。”
他接下來講道：
“關(guān)于政治的評論是：我們說了很多有關(guān)“國際化”的漂亮話，但它不應(yīng)該流于空談。我們應(yīng)該來自俄羅斯、白俄羅斯，乃至伊朗的同行，只要這些學術(shù)聯(lián)系不被各自政府——那些完全不可接受的政權(quán)——所操控。”
掌聲在會場回蕩了數(shù)秒。
同樣80歲，稍微年長幾個月的法國物理學家Serge Haroche在臺上頻頻點頭。
主持人說，我們現(xiàn)在進入總結(jié)。
Haroche從討論席走到講臺前，打開了他的PPT。
只有一頁，是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創(chuàng)始院長Abraham Flexner在《無用知識的有用性》（The Usefulness of Useless Knowledge）一書中的片段：
“Is it not a curious fact that in a world steeped in irrational hatreds which threaten civilization itself, men and women—old and young—detach themselves wholly or partly from the angry current of daily life to devote themselves to the cultivation of beauty, to the extension of knowledge, to the cure of disease, to the amelioration of suffering, just as though fanatics were not simultaneously engaged in spreading pain, ugliness, and suffering? ”
Haroche逐字讀完這71個單詞。
Serge Haroche做小組討論的總結(jié)發(fā)言。這71個單詞的意思大意為：在這個深陷非理性仇恨的世界里，文明受到仇恨的威脅?？駸岱肿觽兠χ鴶U散病痛、散布丑惡、四處蔓延各種折磨四處；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們，卻忙著將自己與深處其中的滾滾怒潮或完全或部分的隔開，轉(zhuǎn)而投身美的教化、知識的積累、醫(yī)病救人和減輕折磨。這難道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嗎？圖片：陳曉雪
他說：這段話寫于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夕。
“我們一開始講的是實用性——關(guān)于知識的實用性。我認為它很好地總結(jié)了我們要面對的問題。量子物理的發(fā)展，并不是因為它對某些事情有用，而只是出于對知識的追求。但后來它的確證明了自己的實用價值。
在這本書中，F(xiàn)lex寫道，知識的價值超越了其實用性?；A(chǔ)知識是人類一項根本性的追求。我認為，特別是在黑暗和危險的時代，維護文明的價值尤其重要?！?/span>
他繼續(xù)說道：“非常矛盾的是，在科學取得巨大進步、令人驚嘆的事情不斷發(fā)生的同時，卻有很多人對科學產(chǎn)生了懷疑。我們發(fā)展出了陰謀論，各種理論層出不窮。
實際上，科學理性本身受到了威脅。我認為我們必須對此采取一些應(yīng)對措施。我們必須努力用簡單的語言去解釋我們正在做的事情。我不確定這是否足夠，但我認為這是絕對必要的?！?/span>
“因為我所處的環(huán)境，讓我不禁想起了當年——1939年那會兒，科學正處于巔峰。而我們也知道，1939年之后發(fā)生了什么。所以我們必須對此保持警醒、深思?！保ㄒ娢恼拢?/span>研制核武器，科學家們在想什么？）
“我同意，我們必須把全世界的科學家都包容進來，只要他們沒有被利用，并且他們接受我們所珍視的價值觀，那些敏感但必須堅守的價值觀。”
Anton Zeilinger是2022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Haroche是2012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
當晚討論結(jié)束后，《賽先生》問及為何要以這樣一個宣言作為結(jié)語時，Haroche說：
“我認為當前存在嚴重的地緣政治危險，國家之間的緊張局勢帶來了戰(zhàn)爭風險，甚至是核戰(zhàn)爭的風險。如果這種情況發(fā)生，科學的發(fā)展將會被徹底中斷，對科學的價值將是巨大的打擊，后果將非常可怕。因此，我們必須努力生活在一個能夠繼續(xù)開展科學研究的環(huán)境中——一個可以就科學發(fā)表客觀觀點、進行觀察、從觀察中推導(dǎo)出理論的環(huán)境，而不是陷入那種‘全球輿論和科學理論價值相同’的瘋狂境地?！?/span>
“我們正處于一個非常奇怪且危險的時代，因此我覺得有必要提醒科學家們這一點。而我相信，在場的幾乎所有科學家都會對此表示認同。”Haroche說。
6月14日是黑爾戈蘭2025年會議的最后一天。中國科學技術(shù)大學教授潘建偉將作為中國唯一受邀報告人就“量子信息處理的夢想與現(xiàn)實：過去、現(xiàn)在以及其他”（Dream or Reality Quantum Information Processing the Past, Present and Beyond），介紹量子力學領(lǐng)域研究的新平臺。
下午，所有參會人員將搭乘Halunder號離開黑爾戈蘭島。
《賽先生》《知識分子》編輯部全程參會，稍后將帶來后續(xù)報道，敬請期待。
